水中刀(一)那上面刻满了她的名字
伯塔对他们的恭维没有兴趣,但他正好想要搜集一些信息,于是便要求见这里的边境长官,询问关于临海沙漠的事。
边境长官为他从柜子中翻出了一份旧地图。这份地图绘制于木板之上,采用的是早期的图示画法,内容显然是老旧而不准确的,但是其中一个位于海边的地方却引起了伯塔的注意。
看起来是一个山谷,上面还标记着一种类似于千岁兰的植物。
伯塔对着地图的那一角沉吟了很久,直到边境长官发出尴尬的清咳声,他才回过神来。
那一天,他离开了斯卡王国,如愿抵达了一个没有奈娜的世界,在这里,他已经能闻见西伦海吹来的咸而潮湿的风了,于是他一直向前走,直至看见一排排被涂成不同颜色的渔船。已经过了打渔的季节,人们却纷纷挤在海边,不知在做什么。
他俊美高大,只是走了过去,就让许多围观的少女都羞红了脸。
渔民们告诉他,有一位吟游诗人兼星象学家曾路过这里,告知他们明年一月将出现罕见的月蚀。常常出海的渔民总是最迷信的,他们将此视作不详的征兆,于是决定在海边搭起高台,摆满对神明的供奉,日日祈祷,防止灾祸降临。
但当伯塔问起关于沙漠的事情时,他们却显得非常迷茫,无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,好在伯塔留意到,在一些房屋的木门或窗户上,画着类似于千岁兰的植物,这说明,有人确实在这个地区见过这种植物。
千岁兰,这是一种外貌奇特的、只会出现在沙漠地貌里的长寿植物,顾名思义,一株的寿命就可以长达千年,但一生只会长出两片叶子。更奇特的是,植物的叶子一旦长出后,茎本身便会率先死去,剩余的部分则继续以某种神秘未知的方式存活下来。
有了这条线索,伯塔决定沿着海岸线往更远的地方走。一路上,他见到的人越来越少,耳边听见的语言也越来越陌生难懂,海岸边,黑色的沙砾逐渐被金色的细沙所取代。
新的一年来临前的那一天,整个世界突然下起了雪。在白茫之中,伯塔爬上了一座傲然耸立的高崖,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凹陷下去的山谷之前,一株株千岁兰沉默地躺在谷底,长长的叶身承诺着又一个一千年的寂静等待,好再与身体的另一部分重逢。山谷四周的沙壁上都是人工凿出的山洞与神殿,四处散落着一些几乎完全风化殆尽了的雕像,白雪翩翩然地落下,覆盖在黄沙上,像火焰燃烧后留下的灰烬。
伯塔立于这片翾风回雪中,凝视着眼前惊人的景象,久久无法言语——神话里的人们是真实存在的,他们在陆地与海交界的这一隅角创造出了另一个遗世独立的文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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伯塔独自下行到山谷里,然后挑选了一个较为干净宽敞的山洞作为自己暂时的居所,他搜刮来几块还算光洁的木板,要用的时候,便直接将木板架在腿上,充当绘图用的书桌。
一天晚上,他照常盘着腿在山洞里烤火,一边啃着烤鱼,一边不自觉地拿着匕首在木板上划着。两块兽皮完整挡住了洞口,但即使是这样,他也依然能清晰地听见洞外山谷里回旋呼啸的风声。
突然,在这一切中,还出现了一些几乎可以令人忽略不计的杂音——那是人的脚压在雪和沙上的声音,很轻,说明对方体型不大。
伯塔眯了眯眼,将手中的匕首转了转,然后狠狠插在木板上,发出铮铮声响。
“滚出来。”他冷声道。
他很久没杀人了,如果有蠢货自愿送上门让他解解馋,那当然再好不过。
脚步声停了下来,然后有人自山洞外低声喊道:“伯塔少爷。”
伯塔的身形停滞了一下,这么多年来,只有原先家中的仆从会这么称呼他,而且,他听出了那个声音来自谁。下一刻,一个瘦小的、被雪花完全覆盖了的身影走了进来,印证了他的想法。
“卡吕。”
卡吕曾是伯塔家中的一名低等家仆,因为他身材矮小,且天生有些驼背,没有资格在贵族大人们身边侍奉,但不知怎么的,希克斯却偏偏选中他作为自己的贴身侍从。
即使是伯塔也不得不承认,那个老家伙在识人方面的确眼光独到狠辣,十几年的动荡之间,卡吕证明了自己具备真正罕见而珍贵的品质——既忠诚谦逊,又聪慧心细。
“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”
“您太高调,又有不少独特的举止和习惯,我只是一路上留心多问了一些人而已。”
伯塔轻哼了一声,没有说话。以他的性格,当然不屑于畏手畏脚地隐藏自己的行踪,即使面前有具尸体恰好挡到自己的路,他也会直接踩到上面走过去。
“奈娜小姐需要您的帮助。”卡吕接着说。
许久没有听见别人提到她,伯塔沉默了一会,让那个名字在心中像一片雪花那样缓慢地、盘旋着落下,然后消融在他自己怀中的体温里。
“她叫你来的?还是希克斯?”
卡吕摇头,“没有任何人派我来。伯塔少爷,帮帮她吧,不然,她会死的。”
伯塔没有说话,只是低头看向腿边的木板,那上面坑坑洼洼,以一种非常不像他的方式,浪漫而又多愁善感地,刻满了她的名字,他将这座无人知晓的山谷,命名为奈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