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7无声(齐线)

&esp;&esp;事实上，霍一相当、相当介意。她喜欢年长女人，迷恋她们身上岁月沉淀下来的风韵、智慧与力量。然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谬，她清醒地知道，九成九的年长女人都是直女，她们的生命经验、情感模式、欲望对象，几乎都是围绕男性构建的。

&esp;&esp;剩下一小部分可能是双性恋，但像她这样纯粹的天生女同，少之又少。

&esp;&esp;她说服自己接受现实，只要她们现在愿意和自己在一起，享受当下的亲密就好。她不断告诉自己，肉体欢愉足以慰藉灵魂的渴求。方欣如此，叶正源某种程度上更是如此。

&esp;&esp;她甚至庆幸叶正源身边从未有过丈夫之类的角色，否则她不确定自己年少时会不会因此彻底崩溃。

&esp;&esp;但对齐雁声，这种潜伏的焦虑和怀疑从未停止过啃噬她。只是因为之前的关系更多建立在肉体与智力刺激上，她尚能用理性压抑。可如今，当爱这个字眼悄然浮出水面，所有的不安便瞬间放大。

&esp;&esp;她想起齐雁声曾经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欣赏刘华，那种眼神是真实的、带着女性对男性魅力的认可。她交往过男友，这是不争的事实。那么，自己呢？在自己这具女性的身体上，她到底在享受什么？是享受那种背德的刺激？是享受被年轻肉体迷恋的虚荣？还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，是对她这个人的渴望？

&esp;&esp;刚才她的主动，是因为对象是霍一，还是因为只是情境下的生理反应，换做任何一个技术不错的情人，她都可能如此？

&esp;&esp;年少时那些困扰她的性别认知障碍再次幽灵般浮现。

&esp;&esp;那何尝不是一种深刻的心灵钢印？她所爱慕仰望过的女人，叶正源、屏幕上的方欣、乃至更早模糊的性幻想对象她们通通爱的都是男人。

&esp;&esp;这个认知曾让她痛苦不堪，甚至一度背离自己的生理性别，强迫自己用类似男性的方式去思考、去表达，穿宽大的男式校服，试图在内心里构建一个更可能被爱的男性自我。如要她爱我，便该是男子——这个念头曾像魔咒般缠绕着她。可最终她发现，那只是拥抱了一座情感的废墟。

&esp;&esp;幸好，叶正源以那种绝对例外的方式接纳了她，让她得以稍稍安于自己的女性身份。面对齐雁声，她已经极力压抑这些脆弱、黑暗的阴暗面，从未表露。她害怕一旦问出口，得到的答案会彻底粉碎这脆弱的关系，也粉碎自己。

&esp;&esp;直到这次拥抱着齐雁声依旧温热的赤裸身体，霍一才惊觉，原来自己是如此介意，却又如此容易被安抚。只要对方需要她，渴望她，哪怕那种需要和渴望可能建立在误解或错觉之上，她似乎都能从中获得莫大的慰藉。

&esp;&esp;她这时候才可悲地发现，自己一直以来，并不真的介意被齐雁声当成男人来使用，如果那样能让她更满足的话。

&esp;&esp;只要对方需要的是她，是霍一这个人，无论以何种形式。这种想法让她觉得自己既可悲又廉价，却又无法否认那瞬间的真实。

&esp;&esp;她知道齐雁声大概率没有这个意思。她看起来是个坦荡的异性恋，只是或许在性方面比较开放，或者只是单纯地享受与她的身体接触？但无论如何，霍一心底那些面对方欣时会忍不住追根究底的你喜欢女人吗？男人是否更能让你满足？的尖锐问题，在面对齐雁声时，竟奇异地消失了。

&esp;&esp;因为在齐雁声这里，她清晰地感觉到被需要。一个严于律己、爱惜羽毛的老艺术家，一次次允许她登堂入室，允许她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，甚至偶尔主动回应，这本身就是一种强有力的证明，胜过千言万语的语言辩解。

&esp;&esp;所以，她的焦虑，更多或许只是指向齐雁声其人的阅历与情感深度——那个她尚未完全触及、可能也永远无法完全触及的精神世界——而非单纯的身体层面。她害怕的是精神上的无法真正共鸣与拥有，而非肉体上的性别差异。

&esp;&esp;就在霍一沉浸在纷乱思绪中，眼神变幻不定时，齐雁声忽然开口了，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温和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：“点啊？霍大编剧表情咁严肃，係度回味，定係度写影评啊？”

&esp;&esp;霍一猛地回神，对上那双含笑的、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。她忽然有种冲动，想要问出口，想要撕开这层暧昧的薄纱，问个清楚明白。但话到嘴边，却又咽了回去。

&esp;&esp;她害怕。害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，害怕连现在这种危险而刺激的关系都维持不下去。

&esp;&esp;于是，她选择了一种更安全、也更符合她此刻混乱心情的方式回应。她猛地凑上前，近乎凶狠地吻住了齐雁声的唇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、想要确认什么的力道。这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和不安的吻。

&esp;&esp;齐雁声似乎愣了一下，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。她回应着，甚至带着一丝纵容的意味，手指轻轻梳理着霍一脑后的长发。

&esp;&esp;一吻结束，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。霍一抵着对方的额头，看着她的眼睛，试图从那片深潭中读出些什么，但最终一无所获。

&esp;&esp;“冇嘢，”霍一最终低声说，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和倔强，“净係觉得你收收埋埋。”

&esp;&esp;齐雁声闻言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，却也没有深究这句话背后的含义。她只是轻轻拍了拍霍一的脸颊，动作带着一种年长者特有的、让霍一心情复杂的亲昵：“好啦，唔早喇，出去啦，想食啲乜？我叫人送过嚟。”

&esp;&esp;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情事和随之而来的心理风暴从未发生过。一切又回到了那种熟悉的、带着距离感的亲密模式。

&esp;&esp;霍一看着她系上浴袍，走出浴室，背影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体态，带着经年累月锻炼留下的柔韧线条，却也无可避免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。就是这样一个身体，这样一个灵魂，让她泥足深陷。

&esp;&esp;她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翻涌的万千思绪。至少此刻，她们还在彼此身边。至少，刚才的体验并非全然虚假。

&esp;&esp;晨光愈盛，彻底驱散了房间里的阴影。霍一也整理自己，跟着走出浴室。朝晨的阳光洒入时，她从后面抱住了换好衣服的齐雁声，将脸埋在她干燥的肩颈处，嗅着她身上混合着沐浴露清香和自己气息的味道。

&esp;&esp;齐雁声的动作顿了一下，随即放松下来，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，倚在她怀里。

&esp;&esp;“点啊？”她的声音贴着霍一的耳根响起。

&esp;&esp;“冇，”霍一闷闷地说，“净系想揽住你。”

&esp;&esp;齐雁声没有再问，只是抬手，轻轻覆盖住了环在她腰间的、霍一的手。

&esp;&esp;客厅的镜子映出两人交迭的身影，反光遮盖了镜面，也遮盖了彼此的表情。霍一看着镜中，心想，或许就这样也好。

&esp;&esp;不去追问，不去深究。能拥抱一刻，便是一刻。至于那份悄然滋生的、名为爱的秘密，就让它暂时埋藏在心底最潮湿黏腻的角落吧。

&esp;&esp;她收紧手臂，如情人般，在对方颈侧，印下一个带着无尽复杂心事的、热烈的吻。